小猫眼来了哦! [荒野+历代林克 无cp] (糖)

     林克觉得周围有点不对劲,准确来说,是那些木桶和木箱不太对劲。

 

     之前,他经常拆开它们,捡些箭只、卢比,偶尔还能翻出几颗水果吃,那些新鲜又似曾相识的味道,以及心底忽然涌现的对美味的热爱,能让他在几乎空白一片的记忆里找出几分真实感。直到某一天,他发现打碎的木箱又出现在原处,才迟迟明白那并不全是大火中崩塌的海拉尔的遗物,也是不知名的善心...那之后他宁愿抢魔物的烤肉,吃生肉和蘑菇、甚至马草,也不愿取出这些珍贵的物资。他想留着它们,为迷路的旅人留下救命的食粮,为被魔物追赶的可怜人留下藏身的掩体。

 

     海拉尔被灾厄覆灭,已荒芜成一片旷野,这片土地却依旧温柔得像那个消失在历史里的老城。海拉尔从未消亡,林克坚信着,即使他不记得这温柔的城完好的模样了。但他看见,最寒冷的雪山深处也留着温暖的小屋和避风的石洞,小屋里有壁炉,石洞里有篝火,温暖在无声息处留存,像那些被珍重地留下的箱子。它们是废墟里孤单的人造物,沙漠里舍不得打开的水袋,黑暗中神祠不变的微光。

 

     但最近事情变得有些奇怪,他记得它们通常出现在燃尽的火堆构成的简单营地旁边,或者被岁月啃秃了的残桓断壁里,但不知从何时起,它们开始变多了。林克一回头,正巧又是一个木桶,木条间悄悄分开一条小缝,透出一种好笑的小心翼翼,像只不远不近地跟着他的小鹿,正从灌木从里偷偷探出头来,竖起耳朵直直地盯着他。

 

     他一手按着剑柄,一手掀开桶盖,与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对视。哦,是个小男孩,林克想着,摸摸他蓬松的金发,放低了声音劝他,小家伙,你该回家啦!

 

     这小家伙却不情愿,兔子似地跳了下,震得整个木桶都晃荡起来,林克赶忙抱住这颗试图发射自己的小炮弹,防止他摔到地上去。他倒是不管那么多,顶开了林克的手,便瞪大了眼与他对视,压着眉抿着嘴,一副要和他闹个没完的骇人架势,反问他,那你怎么不回家呀!

 

    林克一愣,却是被问住了,他从没想过这种问题。理由太多了,神兽分布在地图的四个角落,神祠更是多得像漫过整个夜空的星子,还有每一个被寄托给他的烦恼,需要驱赶的魔物,太多太多了,他一直在路上,睡在马宿的琴声里,睡在噼啪作响的篝火旁边。他本想回答,因为我还有事情要去做,可话说出口却变成了另一句,他说,我没有家。

 

     是你太笨啦,小家伙说,两只小手在木桶边上一撑,小雀似地飞出来,轻轻巧巧地落在地上。拍拍衣服上看不见的灰尘,神气地叉起腰,扬起声音小大人一样教他,你总是把帆撑起来,叫它被风吹得鼓鼓的,从不把它放下来。可风并不总听你的呀,若是一直撑着帆,就控制不了它的方向,你得把帆降下来才行。即使是在茫茫的大海上四处漂泊,只要你停下来,歇一会,家就会回到你身边。

 

     林克没太听懂,不是回家,而是等家回到身边吗?

 

对呀,风会把家乡的信送到你身边的。他点点头,挥动左手夸张地画了个圈,灵巧地打个旋儿,落到右手上,像蝴蝶落在花瓣上。而后他拍拍手,那蝴蝶也轻轻扇了扇翅膀,说,你听,就像海鸥,它们乘着风飞过几千里,无论你去哪里,都能听到他们的歌声,能知道所有的岛都是被大海联系在一起的——凡是海鸥飞得到的地方,都是故乡的一部分。

 

     哦,原来不是蝴蝶落在花瓣上,是海鸥落在礁石上,可林克只想得起来这两个词,其余的部分空空如也,仿佛链接两岸的桥忽然消失了,他知道那一头有陆地,知道这里本该有桥,却过不去,只能一个人在岸边迷茫地徘徊。林克没听懂他的意思,但这帮他记起了一座桥,他想找到它、抓住它,追寻那些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空缺。

 

     他试着去听,风里像是真有什么声音,似是一阵泠泠的琴声,顺着树枝,掠过草尖,一路拂向更远方。林克跟着风走,好像回到了第一次走出台地上的那个小山洞的时候,风在洞口盘旋,将清新的空气带进来,吹走胸膛里积压的灰尘,近乎急切地呼唤着他,于是他快步跑向光源,视野忽然开阔,一整个遥远又壮阔的世界挤进来,占满了他的所有感官。当时的他还不明白什么使命或灾厄,只是有种充实的感情填满了他,感觉像吃饱了肚子,一切朦胧的不安与担忧都遥远了。

 

     而现在,林克停下脚步,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空荡荡的草原中央,有细草蹭过脚踝,痒痒的。风一层一层地吹过,草地便翻出一波一波的细浪来,像海,他本能地冒出一个词,却不知道海究竟是什么。那不认识的小孩提起这个词,他自己也莫名记起这个词,可就是记不清了。也曾经有拄拐的老头子指引他前往海拉尔,有佝偻了的老婆婆为他讲述海拉尔,有温柔的声音称他是海拉尔的光,可他究竟是记不起完整的海拉尔,甚至不知道那些模糊的依恋与向往究竟是出自自己的本心,还是听得太多产生了错觉。

 

     他抬头,一眼便望见远处不祥的黑云,永远占据天空的一角,提醒他海拉尔的所在,也提醒他自己未竟的使命。也许他不该在这里停歇,就只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,可是他——

 

     ——什么声音?!他绷起身警戒,草丛里忽然出现了不正常的骚动,很快聚合成小团体,有序地靠近他,是狼吗?林克又下意识地摸向身后,思考着是该用弓还是剑对付这些狡猾的猎手。他还没想到合适的战术,就见那些摇动着的长草忽地一炸,来了!却不是狼,是好几个绿衣的小男孩,几乎和刚刚他在木桶里翻出的那个一模一样。人难道会和魔物一样复制分裂吗?吓得林克赶忙揉了揉眼睛,仔细一看才发现他们长得不尽相同,只是都穿着绿衣绿帽,乍一看几乎与草地融为一体罢了...是谁家的多胞胎吗?

 

     他们蹦跳着跟他挥手,问,你怎么能站在这么多草中间,却无动于衷呀!

 

     林克又被问倒了,他嚅嗫着不知如何解释,只想发誓不再犹豫或分心,定不辱使命。可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,他们就跳到他身边来,垫着脚拍他的肩膀,笑嘻嘻地说,你怎么不砍草玩呀!

 

     啊?所有的自责、犹豫和乱成一团的思考都被打断了,林克呆呆地吐出一个字,任由他们将他团团包围。一个小家伙在他面前激动地攥着小手,露出兴奋的笑,削得整整齐齐的,心情就会变好呀!另一个揪着他的衣角,认真地鼓励他,还可以帮邻居除草呢!还有一个老学究似地抱着手臂,下结论似地点点头,还能练练回旋斩!

 

     提到这个词,小绿帽们就炸了锅,他们一拍即合,拉着手大声欢呼,回旋斩!回旋斩!回旋斩好呀!接着他们期待地看着他,像小村里好奇的小孩,正要他表演他们心中最神奇的魔法。林克拿他们没办法,他栽在这些亮晶晶的眼神上了,他哪里知道削草有什么快乐的,但他珍惜每一个可爱的笑容,甚至愿意为之付出一切。

 

     他试着拿了剑,一片片、一丛丛地砍。而小家伙们在一边欢呼雀跃地看,时不时提醒他修正挥剑的力度和角度,又在草根旁蹦出几只蚂蚱时大声惊叹。哇——抓住它!抓住它!好耶——!他们尖叫,好奇地瞪大了眼,欢呼着为他鼓掌,无论看多少次都像第一次见那般,从心里眼里迸发出无与伦比的快乐来。那快乐仿佛是一股无尽的清泉,连带着林克也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。

 

     没多久,整块草坪就被他修秃了,原来这草原没他想得那么大,也没那么空旷。林克甚至还在石头底下找到一只同样快乐的小克洛格,正舞着小树枝模仿他挥剑的动作,却被他突然找出来,吓得差点摔了一跤。现在他有一大兜蚂蚱和一大群快快乐乐的小屁孩了,他燃起篝火,把蚂蚱串在火上烤,竟然能吃,虽然味道和外表都有点微妙,但只要用力塞进嘴里就能咽下去。吃了东西,他又有力气了,于是打开石板确定了一个方向,继续他望不到头的旅程。

 

     没想到的是,这些调皮的小家伙们竟然跟了过来,这天他刚走进一片树林,就看见前面树顶上冒出一个小绿帽来,扒着树枝挥手和他打招呼。这小矮子,怎么上到那么高的地方去的呀,林克正想着,树后一阵响动,好几个小家伙一个连一个呜呜哇哇地叫着跌下来,只剩下最开始和他打招呼那个,可怜兮兮地挂在树上,无措地睁着眼,嘴巴伤心又无辜地皱成一小团。这些胆大的小混蛋,原来是踩着肩膀,一个搭一个上去的,林克无奈地笑笑,跳上树把他抱了下来。

 

     还没等他安慰这个刚刚经历惊险一幕的小孩,他就破涕为笑,在他怀里伸展四肢,大声说,来一起找橡子吧!怎么找呀?他配合地问。吹开落叶呗,小绿帽们叽叽喳喳地提议,用壶!用扇子!用回旋镖!用指挥棒!林克笑着点点头,尽管这些答案听起来好像越来越离谱了,他却隐约感觉都能行得通,大约他以前也试过这些吧,只是记不清了。可是我没有壶,没有扇子,没有回旋镖,也没有指挥棒,林克一个一个回答,同时带着歉意挨个揉过他们的小脑瓜。

 

     没关系,小家伙们齐声说,我们一起找!然后他们一齐散开,小松鼠似地在树林里来回窜呀窜,时不时指着树底某个小角落大声呼唤,哇——快看!这里有一颗!快来,快来呀!林克跟着他们走,感觉自己像是在追着一群快乐的小鸟,听它们唱着自由的歌儿,扑棱着翅膀半飞半跳地向更远方去。他就这么走走停停,竟然很快就走出了树林,没有遇见饥饿的莫力布林,也没撞上守护者危险的赤红色准星。小小的橡子堆在一起,装了他满怀,挤挤攘攘地蹭着他的胸膛,像那些顽皮的小可爱。

 

     林克把橡果去了壳扔进锅里,炒熟了吃。好吃极了,甜甜的面面的,滑进他肚子里,变成热热的一小块,毛茸茸地烫着他的胃。他刚想招呼小家伙们一起来吃,一回头却发现他们早已溜得一干二净,也许是又跑去哪里玩了吧,他摇摇头,知道自己究竟是要一个人继续走下去。

 

     可没过几天,他们又来了,那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,不知想了什么鬼主意,教他去摘蜂窝。可刺激啦!小家伙说,我被蜜蜂追着在村里一圈一圈地跑,从每个人面前跑过去,他们看见我,都忍不住笑出了声,整片空气都活络起来,像正在过一个美好的小节日。最后,我不得不跳进水里去,变成一只满头包的落汤鸡回去看大家,听他们无奈地笑着说,林克呀林克,你怎么又去惹蜜蜂啦——这是我最开心的时候。

 

     林克好像能明白他所说的快乐,不知怎么地就信了他,去惹了蜜蜂。他跑过生了青苔的旧石墙,最后抱着脑袋跳进小湖里,但荒野如此空旷,没有人看着他笑,只有他自己滑稽的惨叫撞在山谷间,留下朦胧的回音。他将蜂蜜涂在苹果上,放在锅里滚了几圈,咬进嘴里,又甜又脆,烤得焦香的外壳里包裹着清甜的果肉,好吃极了,他想,这确实是最开心的时候。

 

      那之后,一次又一次,不论他去到多遥远的地方,这些小家伙们都锲而不舍地跟着他,从各种意想不到的角落冒出,撺掇他去做许多莫名其妙的事,又趁着他若有所思的时候溜走。往往他一不注意,他们又来了,再一走神,他们又走了。林克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和他一起翻山越岭的,他走的路都又偏又险,按理说没有谁能跟得上,何况是这么一群小小孩。可他走着走着,一回头,或是一个鬼鬼祟祟的木桶,或是一丛摇动的灌木,或是树干后藏不住的帽子尖。也许是木桶正好放在那里,但他觉得里面藏着个小坏蛋;也许是风正好吹过树叶,但他觉得小家伙们正在里面嬉闹;也许是正好有片大叶子在风里颤动,但他觉得小笨蛋们正笨拙地搭着人梯.....不知不觉间,他开始期待他们来找他,就像期待每一块石头下面都藏着只小克洛格。

 

     而后终于有一天,林克见到了海。那一天并不特殊,他也没有寻找海,只是翻过一座山,忽然看见天边的蓝不再与墨色的远山相连,便知道那就是海了。于是他撑开滑翔伞,乘着风飞过去,落在沙滩上,突然想起最初那个小绿帽比的手势,原来是这个意思。

 

     一只椰子砸到他肩上,他伸手接住,抬头一看,果然有个小家伙骑在椰树顶上,拉开长长的椰树叶,正对他笑呢。林克对他张开双臂,他眨眨眼,跳下来,落在他怀里,亲昵地拥抱他。他把小家伙放到沙地上,他们便自然而然地沿着海岸一起散起步来,像一对多年不见的老朋友。他们静静地看着海浪一层接着一层地消失在沙粒间,沉默许久,久到林克几乎都要以为这个神秘的小孩又悄悄溜走了的时候,他忽然开口了。

 

     海多辽阔呀,海水待在一只无边的锅里,好像没有什么能将它煮沸,将这片永恒不变的、生生不息的平静打破。但是,你一定不知道,不同海域的水是有不同的味道的哦!只要把半个身子倚在船边,伸手去捧海水,便能找到一整片海啦。你要是想记住这里是哪片海的话,可以试试看——啊,但是,不能喝太多哦,会口渴的。

 

     林克点点头,掰开椰子,用椰壳舀起海水,就这么煮了一锅椰肉。尝起来涩涩的,混了些碎沙和椰壳上的绒毛,在他嘴里轻轻地游动着,悄悄地蹭过两颊,最后和柔软的椰肉一同留在唇齿间,像潮水褪去后湿润的沙滩。明明是咸涩的,却又有一种很淡很淡的回甘,很好喝。现在,他有一片海了,林克望着海平线上残留的半个太阳,默默地想,再加个溏心蛋吧。

 

     他的旅程依然继续,翻过不知多少座山,渡过不知多少条河,穿过不知多少森林,希卡石版指引着他,几乎从未迷失方向,直到他看见一片白雾笼盖的深林。他在旅途中听说过它,传说中让人迷失的森林,最深处藏着能击退灾厄的力量,传说的退魔之剑,大师剑。那么,他是非去不可的,林克下定决心,刚要迈入迷雾,忽地有什么撞过他身侧,是个小绿帽,可他没像其他小绿帽那样笑着跟他打招呼,而是拽拽他袖口,命令似地说,别再在森林里迷路了。

 

     什么?林克疑惑,可那孩子什么都没解释,而是小鹿似地逃进浓雾里去了。他在浓雾深处,林克看不清他的身形,只觉得他看起来一会远一会近,一会高大一会矮小,是在为他引路吗?他想追上他的背影,却看不清他究竟去了哪个方向,他已经走了,而且走得太快了。

 

     他在原地转了好几圈,可四周的风景看起来几乎完全一样,他甚至找不到自己进来的方向了。林克试图辨认,在树干上刻下痕迹,尝试着向每一个方向前进,结果却又回到同样的风景里。到处都是枯萎的老树,而地上甚至连个橡果都没有,一种无力感慢慢地侵蚀了他,最终他不得不停止奔跑,撑着膝盖疲惫地喘息。他在原地歇了一会,突然发觉,一种有一股很小很小的微风,正轻轻地推着他的背。他直起身,环视四周,才发现那些打着卷的白雾,森林里弱弱的荧光,都在向着同一个方向缓缓飘去。

 

     ——风会把家乡的信送到你身边的,他忽然想起这句没头没尾的话。是风在指引他吗?还是森林本身正垂着眼,温柔地看着他呢?林克一边走一边听,森林的风像一只笛,静静地唤着他,他越前进,那声音就越清晰,直到迷雾散尽,他从死气沉沉的灰白走进生机勃勃的绿。每当他到达一个新的地方,总要受些怀疑甚至刁难,这次他也做好了准备,甚至决定拼尽全力证明自己能配得上那把神剑。可意外的是,整片森林都友善得出奇,克洛格们欢迎他,用完全的诚挚与信赖拥抱他,就像那些指引他的微风。

 

     似乎是特地照顾他一路奔波,胖胖的小精灵努力地挥动短小的四肢,骄傲地跟他说,我为了勇者大人,特地用树叶做了大床哦!林克挠挠头,不知所措地问,多少钱呀?小克洛格就生气地用小树枝戳他的手背,才不要钱呢!我一直、一直、一直都在等着勇者大人来睡这张床啊!

 

     第二天,林克在草叶的清香中醒来,而克洛格还站在床边,黏糊糊地打着瞌睡。太可爱啦,他掏出希卡石板,刚想给小家伙拍张照片,却听见一句问——为什么要来这里呢?声音又小又轻。他回头,发现床的另一边站着一个绿衣的小孩,正是昨天那个逃进迷雾里的。林克反问,不是你叫我不要迷路的吗?小绿帽似乎是被问住了,也不说话,默默地走了出去。

 

     林克也跟着走出树洞,见他正仰着头,看那棵望不见顶的古树。树呀,已经长这么高啦,他伸手轻轻触碰粗糙的树干,声音近乎叹息。林克抬头看了一眼那树,再一回头,这个男孩就消失了,而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正不自觉地抚在树干上,似乎就在那男孩刚刚站的位置。也许这确实是件怪事,可不知为何,他一点都不怕,反而好像能逐渐理解这一切了。

 

     岁月沉淀在这巨木的皱纹里,就在他眼前,他手底下,与空荡荡的他不同,这棵古老的树究竟记忆了多久远的时间呢?林克不知道,但他让另一只手也贴上树皮,让足尖踏上树根,一步一步地向上爬了起来。

 

     他的胸膛贴着树干,脸颊蹭过树纹,仿佛那树把记忆借给了他,而他跨越长久的时间回到树的怀抱里。他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,只记得他在树枝上歇息时,有很多克洛格藏在树叶间,或远或近地看着他爬。间或有几个捧着大叶子做的小包裹,怯生生地靠近他,要他喝口水、吃口蘑菇再继续。

 

     他越是往上,树叶间的克洛格就越少,直到他登上树顶,便只剩一个睡得生了蘑菇的老克洛格了。树冠上开满了淡粉色的小花,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得愈发梦幻。他也没去打扰那位老克洛格,只是安静地站在这片风景中央,任由树顶的暖风带着花瓣蹭过他的面颊。

 

     忽然,有只茜色的妖精飞过头顶,林克看着看着,忽然觉得耀眼,越是瞪大了眼寻找它的形状,它就越要朦胧成毛绒绒的一小团,像雨里摇曳的一株旧灯笼。他就这么站了很久,直到眼睛酸胀,才发觉嘴里咸涩,是因为前几天煮的海水椰子汤吗?他卷起袖子抹了抹脸,将浸湿了的软布翻进衣袖里侧,贴在小臂上,凉丝丝的。

 

     世界又清晰了,可他找不见那个小精灵了。林克在原地徒劳地转了好几圈,最后从树冠上一跃而下,滑翔伞呼啦一声张开,挟着他悠悠地落下,他被风托着,俯瞰这一片热闹的绿,是森林。他恍惚觉得自己是片叶子,打着转从树枝上缓缓飘落,无端生出叶落归根的幸福感来。现在,他有一张永远免费的床啦。

 

     那之后,他总是回到这里来,直到最后一次,他站在石刻的三角前方,静谧公主在树荫下闪闪发光。那些小绿帽们绕着地上的三角站了一大圈,热热闹闹推推搡搡,却没一只脚蹭到那三角上面来,只是悲伤又期待地看着他将手覆上剑柄。

 

     那一刻,无数幻影在他眼前闪现,有染上泥污的白裙,有破碎的红披风,有摇曳着的绿色长帽,一双双手合在一起,一个压一个,缓慢而又坚定地将剑送入,像立下一座碑。他照旧分不清那是记忆还是错觉,只管伸手握上剑柄,那一双双手便都压在他手背上,既要把那剑送入碑里,又要帮他把剑拔出,他于是感到千钧的重量,同时也是无尽的动力。他握紧了双手与之对抗,又跟着它的牵引蹒跚前行,体力和心力都在漫长的坚持中逐渐消磨,汗水沾湿了发丝,搭在额前微微发痒,可他不能伸手将它拨开,甚至逐渐看不清眼前的事物。

 

     在这片似乎连自我都即将模糊的寂静之中,却有一个清晰的声音穿透黑暗将他唤醒,似乎是谁在轻声说,谢谢——他一晃神,剑尖已经脱离石鞘,那些幻觉都消失了,围着他的不是小绿帽们,是克洛格,他们欢呼着,雀跃着,自豪地大声呼唤他们的勇者大人。

 

     现在,他有一把能永远陪伴他的剑了。

 

     他明白了,或者说,终于记起来了。他,还有那些幽灵似地缠着他的小绿帽们,他们都是林克,却又不是同一个人。他什么都不记得了,却也什么都未曾忘记,因为他的灵魂在轮回中兜兜转转,终究留下些不可磨灭的印记:现在他是林克,是无数个林克,也是唯一的林克。

 

     他走过海拉尔城的遗骸,好像每一块砖石的碎片都是他熟悉的,他记得的,尽管他记不清了。它不止在这些遗迹里,也不止在山河湖泊之间,也在人迹罕至的森林深处,在细雨沾湿的每一片草叶上,在落日余晖染旧了的云霞里,在岸边潮湿的海风中,在暴风雪呼啸时吹过他耳边。海拉尔覆灭又重生,随着时间不断迁移,在风雨中飘摇,却又好像从未改变过。因为这里是塞尔达的城,林克的旷野,永远的海拉尔。于是才有无数个林克,那些他忘记的残影,在他耳边轻轻地诉说:

 

     林克,看啊,是海拉尔呀。

 

     所以最后,他走进那红日盘踞的残城,神剑的刃从鞘中脱出,在黑暗中熠熠生辉。那灾厄尖啸,狰狞的黑与红映入林克湛蓝的眼,他轻叹,来吧,我的过去。

 

     我失落的记忆。

 

     是海拉尔呀——

 

     永远美丽的海拉尔,他广阔无垠的故乡。

 

     海拉尔啊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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